智者問世上是海水多? 還是有情眾生累生累世所流下的眼淚多呢?
阿兄被收在省立竹醫太平間冰存時
鄰櫃是個在南寮漁港被飆車仔打死的瘦小少年
尚未開展的青春 結束在16歲的夏天
[少年可能沒有好好的拍過一張照片吧! 是國小畢業紀念冊上的..
微微失焦的眼神 轉變期慣有的懵懂 臉孔彷彿在翻照特有的霧白上漂浮]
隔日 打死他的少年們 白著唇青著臉帶著手銬 跽著綠色塑膠拖鞋來上香...
和少年遺照同樣 帶著殘存的青稚 但體型都大了一倍 加二個聯手
或許是 警方成功錯開了嫌犯與家屬會強碰的時間
或許是 那孩子沒有乖巧.幸福到能被視為心頭肉的生活過往
那和那孩子或許根本還沒搞清楚 一眼瞬間到底發生什麼事...
血氣翻湧中一方加害了一方
兩方都沒有任何一位看起來像爸爸.或媽媽的人出現
解剖完 屍體交還家屬發落 敞篷的小發財車要來接小弟弟遺體的時候....終於有人覺得難過而阻止了
叫包喪的土公仔 至少要換一輛有蓋的來
往生被下 少年顱骨凹陷.腎臟破裂 死於大量內出血和無數外傷.........
後來阿兄由新竹轉停往桃殯
隔壁靈堂掛的照片 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男生 17歲
男孩寬額高鼻眼神和善 斯斯文文的好孩子樣 面容和他的母親極其神似
料理親人後事.應付殯葬禿鷹.悲傷的心思亂如綑麻 日日來去匆匆
這種比鄰的緣份 在一片遭亂之中...誰也無心招呼誰
同一天 做完了頭七法事 在唱頌冗長的經文之後
博杯的結果 安慰了兩家人之後
我們坐下來從虛脫當中找回一點現實感
是怎麼了~我問
男孩騎著自行車 摔下邊坡掉入石門水庫在無人目睹的情況下..... 失救
腰斬的青春 是活著 能繼續望著青春老去的親人 失落的延長線
痛是因為 有多愛著 就有多痛~
想起來 那幾天中來安慰的人幾乎都是壓抑著臉色來和紅著眼走的...
說一陣然後大家一起哭一陣
到最後 總換成這個失去孩子的母親 振作的安慰著來人
或者是那個強忍哀慟的爸爸 讓來安慰的人有達成目般 好受一點的離去
其中有一個師姐令我印象深刻 不知是場面見多了..還是已然超脫生死別離大關
[極可能 是未曾體會生離死別的真相 卻讓自己直接先跳級 ]
對孩子母親每開口...妳要堅強一點
不要哭了 這樣孩子會牽掛 會不好走呀~
不要哭了 這樣對他[指小孩]不好 淚滴在身上他會痛啊!
不要哭了 這都是命 他跟著菩薩回去修行了~
妳不要哭了..妳不要哭了..妳不要再哭了
她或許會覺得怪 每次她殷切的叫人不要再哭了 我就用深意的眼神望著她
心想假如是你 你是哭 還是能不哭呢?
我懷疑她手上可有本標準慰安教學手冊….但是啊!但是 割的不是你的心
也在內心忿然 是哪種慈悲 讓她如此的揣測佛心 違背人性
聽了這些奇怪的根據 那母親被情緒摧垮的臉上
被淚水鹽份刺激而泛紅的皮膚有擦拭過度的發炎 神情木然的讓人可憐
有些傷心 不哭比哭 還要讓人覺的慘痛
當時自己也是傷心人對傷心人而言 聽那些耳外安慰的言語
只覺是在默默的忍受著他人善意的凌遲
誰能輕易就安慰的了所愛的生命的消蝕和被剝奪所留下的衝擊
所謂意外 就是人在各方面都沒有所謂準備好的情況
活過幾輩子都一樣 會讓人痛徹心扉的狀態
為什麼要堅強就不能哭呢?
哭完了 所謂的人前的堅強仍在哪兒等著被穿戴呀!
那一年我33歲 過了幾年方能有所體悟
哀別離的眼淚 是流的乾的… 最初 這多情的水之所以要氾濫
是為了可以暫時洗滌出 一條能安然走過人間生離死別的路徑
再放下之前 必須面對.處理悲傷 要多久才夠 每人需要的時間不一樣
早前體會出時間是各種悲傷最有效的溶劑 但作用並不是擺平悲傷本身 而是稀釋
現在的感受是 放下需要時間 悲傷需要被了解和必然的掙扎過程
從放縱悲傷到接納悲傷 ...直至善待悲傷
直到 從中學會饒恕自己曾有的不週 也諒解自己仍有放不下的牽掛
難過時允許軟弱盡情耽溺發洩出清累積的情緒 悲傷的重量就會輕一點
讓路給面對的勇氣
昨天和妹妹又談起母親 隨著時光流逝不但活過了阿兄的青春
也活過了母親的生命長度 如今對母親和阿兄的死亡已有不同的感受
談著談著~我和妹都能節制的在動情之處停止話題 曾經已然永遠是曾經了…
我們知道處理傷痛要學習 帶著它活下來直到內化成為自己的答案
在生命必然的參差中 會留下悠長回味的 不都是那些讓人痛徹心扉的體悟
當不再害怕回想那嘎然而止的親情甜味時
思念記憶是芎蒼間兩界唯一的連結 眼淚是記憶的印證~
那在記憶裡已永遠不再老去的容顏和越見響亮的笑聲~是活著的
或許你會像我一樣有種感覺 這輩子的最愛.最牽掛.最傷痛
下輩子卻什麼也不再是了~嘆一口氣 也 鬆一口氣...
曾經已然是曾經
當下卻在眼前
世上是海水多? 還是有情眾生累生累世所流下的眼淚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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